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这个事实就像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一样的清楚。
某天我就看到一个大块头,老人们告诉我他是英雄。这么说唯一不确切的是,这话其实不是对我说的。
生活,对我来说就像这沙漠中的阳光,每天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照到身上不止暖和,而且会疼。我更怀念家乡的阳光,永远都是懒洋洋的,让人直想睡觉。这也是现在我对那个地方最深刻的印象了。
什么时候麻烦就来了,因为英雄来了。我看来原先所谓的麻烦不算什么麻烦,我正好喜欢有个借口哪儿都不去。英雄倒真是个麻烦,他踏进这里的第一脚就冲散了我一个好梦,梦里我正在阳光下打瞌睡。
一般来说,我可以算得上阅历丰富,可是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很少注意到这一点。其他人,我指那些看起来和我一样的人,我早已见不到了。他们一个个离开了这个地方,走的时候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走了之后可能也不知道。我又想起那些陌生人,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物,各色各样的衣服,五光十色的饰物,或快或慢的从我眼前走过,渐渐的消失了。而我似乎能认出他们每一个,有一个甚至算得上熟识。那是一个不怎么肯说话的家伙,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永远是在沙漠中跋涉,与此无关的我就什么也记不清了。认识他之后,一些奇怪的东西在我心中像是生了根,这让我不时的想起他,仿佛一些叫思念的东西。最后他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剩下我自己在沙漠中撞来撞去,而且很幸运的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于是我又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晒太阳了。
元素,技巧,心灵,死亡,自然,执著——现在这个该是什么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第七个陌生人。他比任何人都强壮,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他一切的一切似乎不过是在为强壮这个词作一个具体而形象的说明。“冷漠,警觉,坚忍,可怕,神奇,迅速”,再把强壮罗列上去似乎不太合适。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反正现在也睡不着,干脆想想有什么更好的词来形容他吧。和以往一样,想一样东西时间长了我就会很累,这次我又在阳光下睡着了。
沙漠里的阳光真是一道风景,在我睡觉的这个地方也只有这点风景了。即使我肯出去走走,也不过是多看看沙子和天。天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沙子有时会动,会像和沙漠最没有关系的一件东西,不经意间就把什么吞掉了。
城里也少不了沙子,虽然好像每天都有人打扫,可风吹过来,我是说一大阵风,比你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大,就会有很多的沙子,分不清到底是从地面吹起,还是从外面吹进来的——如果我不睡觉,这往往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对我来说,睡觉就是做梦。梦做多了,有时会对一切都感到陌生,这时再看身边的一切,也会有种新奇的感觉。这种时候我就会看看沙子,看看天; 我从不去看太阳,因为她让我的眼睛不好受。
我的耳边经常会有叮叮当当的动静,有时是锤子敲击金属的声音,有时是一些不知什么玩意儿弄出的被称为音乐的东西,我不觉得吵,更不会觉得好听,就像我的手和脸,在风沙里不觉得疼,也绝不会舒服。
这种地方的生活也许可以算得上安静。永恒的光明到来之前,或者永恒的黑暗到来之后,一切似乎都不会有大的变动。
然而——
英雄又说他“需要”我。是的,这次他确实这么说了,让我觉得奇怪中透着一点肉麻。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发生时,我是说好像是很久之前的那次,他可不会这么说,他甚至自始至终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过,直到他走掉,也许是死掉了。想到这些我嘴里就会嘀咕着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音节,有一点想要咒骂他——但是其实我不想,也没有这么做,即使那一次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死掉,可也只是被抛在了沙漠的深处。这次情况不会更糟了。
还能怎么样呢?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那些被认为是最美好的事情。起码死亡只发生一次,而那些最美好的事情的最美好的部分到来之前,如果它真会到来的话,糟糕的感觉却是真不少的。我不知道这个英雄是不是也这么想,我总觉得他在笑,当然他并没有笑,可是马上就要笑出来了,就象很久以前。同样像很久以前的是他终于没有笑出来,一直到我们分开。
如果有一双好的耳朵算一种幸福,那么,我很不幸。而遇到这个英雄之后,我变得更加不幸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个头很大,我见过有人比他更高,像个魔术师,还养着一大帮“宠物”。甚至许多年后我提起他时,也许不会记得他也很高大,这个特点只会让我记得那个更高的:人都是这样子。可是即使我老得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我应该还能察觉到大地的抖动,我会认为,这不过是他在“喊叫”。如果我本来有一双很好的耳朵,我一定已经疯掉了;如果我珍惜我的耳朵我会跟他决斗,当然,我觉得肯定打不过他,他壮得像头牛;这么说很不恰当,牛可没有他那么壮。
往好处想吧,起码,他可以提醒我自己还活着。我肯定会恨他,因为在所有的故事中,英雄总能坚持到最后,而他们身边的人,比如我,就很难有这么幸运了。
有些事情总会来的,这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有些人,比如我,清楚的知道会发生什么,而这个什么,我可以以神的名义发誓,对我一丁点好处也没有,反倒是如果换一种做法,也许很有可能会有别的什么发生,这个别的什么看起来起码对我好多了……可它还是发生了,我就在旁边看着,甚至还要不时推上一把。这一切,有时候,我自己都有些奇怪。
顺便说说,我对神也许有一些敬意,但绝对到不了信仰的程度。“以神的名义”,这么说时我都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不过我还是很习惯了这么说。虽然我觉得自己比神可靠得多,可我又怎么能“以我的名义”?除非是自言自语。
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是在自言自语。那时候是个晚上吧?我觉得应该是。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我也许只是开个玩笑,生活不是梦里就是路上,也许结局出现后会有所不同,但我永远都等不到结局。
世界上有女人和男人,不等于说,世界是由女人和男人组成的,但很多情况下我宁愿这么认为。我希望,有时是渴望,我的生活能容纳一个世界。我曾经有两次类似一个世界的经历,于是我可以经常想到她们,当然不是只想到她们,但会多一点关注,这关注看来甚至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多一些。
她们都是英雄,我是跟班,说起来跟现在一样,可又完全不一样。大嗓门从来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也不会躲到我身后,他倒是经常一下子经过我的头顶跳到我的前面,我觉得这对我很不礼貌,但也无可奈何,他喜欢就由他去了;女人们就喜欢那些做法,一遇到危险,她们就躲得远远的,公平的说也会有例外,可我宁愿只记得我想记得的事情。那些事情似乎都过去很长时间了,像是传说中的东西。
然而很多事情说起来是这样,实际上却全然不是,可是说得也没什么错误。跟她们在一起,有时候我会错误的认为我是英雄,而她们只是女人,可是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明白这只是错觉。因为我发现大部分事情不是我做的,我永远也做不到,所以,我还是继续作我的跟班,直到她们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有时会称自己是“女人的跟班”,这个名称我听来也有些嘲弄和贬低的意思;我仍然认为,女人就是女人,即使她是英雄,同时也是喜欢躲在男人身后的女人。这些话我从未对她们说起——虽然也没什么,但这肯定不会是什么表示尊敬的话,呵呵;她们一定不同意我这么说,或者同意但不解释成我所指的那种意思。我知道很多人信任她们,所以应该有很多人不同意我的说法,甚至说我是诬蔑。所以我也许应该说出一些具体的事情来维护我的观点,可我不喜欢这样——不管是因为懒得解释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我讨厌那些具体的事情。
不管是谁,如果他愿意听我会一直说下去,如果我认为出现了足够多的某种表示,我就会换一个地方继续说下去。
我很喜欢说话,尤其是对着人说话。可是,我的生活中也充满了这些很难被想象为善意的转折,这种机会实在不多,所以人们的记忆里也许我会是一个沉默的人。这真是滑稽。
说话可能是为了在听的人,可能是因为本来如此,还可能只是为了自己。我所接近的人没有喜欢喋喋不休的,他们说话可能都属于第一种原因;而我,绝大多数情况下会是最后一个原因;我想不会有人说话仅仅只是因为“本来如此”——那样一定很奇怪,我一定不喜欢他,还好我不认识没见过也未曾听说有这样的人存在。
完美的东西,有些一生只能有一次,错过了就永不再来。现在的人生,无论我发挥得如何淋漓尽致,恐怕都算不得完美。也许大约可以有凄美的机会的。
可是在不远的过去,也许我是有机会向完美进一步的,也许当时我有些懒惰,也许当时我有些怯懦,反正就在这隔三差五的也许之间,我的完美永远不会再来了。而我甚至连向它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我可以说我很努力了,因为努力的痕迹现在也不曾抹去。但它还是溜走了。
也许我曾经有过一霎那的念头,觉得一生中的完美不仅仅只有一个,我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一切,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惜那只是一霎那。
恶梦。
什么是恶梦?就是一些忘记了会更好却始终无法忘记的东西。所以,除了那一霎那,完美是我的恶梦。
去他的。
很好笑,怎么会这样?
也许因此,很多情况下我讨厌和别人打交道。所以,可以说我比任何人都无情。嗯,也许用“缺乏感情”更合适。很多人让我厌烦,但是(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感情。而事实是我比任何人都缺乏感情,这是一套什么样的可笑逻辑。
我的生活就在这套逻辑下存在着,继续着。这种生活有时可以算得上安静。永恒的光明到来之前,或者永恒的黑暗到来之后,一切都不会有大的变动,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