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剑

比剑有两个意思:一是比“剑”,二是比“人”。只有铸剑师或是“剑”痴才会比“剑”,其余的只是比“人”。这时候比剑与比刀、比枪没什么大分别,只不过人掌握的是剑罢了。

在海上行船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四周都看不到陆地,只能偶尔发现一两只同样不好受的船。很少有人喜欢长时间待在船上,四周茫茫的海给人一种无着落的空虚,还有也许自己感觉不到的不安全感。
甲板上有一个穿青衣的人,他向远处望着什么,可是远处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望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除了蓝天还是蓝天,除了太阳还是太阳,除了云彩还是云彩。这些东西确实很美,可是再美的东西如果很长时间没有变化也只能变成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普通。和一般人相比,这人是比较有耐性的,可也终于百无聊赖了。他的视线转回了船上,这是条大船,还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呆在甲板上,可这些人的形形色色也早让人看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唯一可做的就是闭上眼睛想事情了。
最好是有点儿什么变化,不管是什么,这情况使人不禁有这种想法,可是很多事总不会如人所想。时间还在十分缓慢的流逝着;船的速度不慢,可没有什么能让人感到这一点,除非凑到船舷上俯视船底的波浪。
也许终于如人所愿,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艘船,差不多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在能把它看清楚之前,一大部分人又慢慢失去了兴趣,有的甚至低头打起盹来。如果有人可以保持平时的一部分警惕的话,是可以早一点儿发现危险的。可是现在所有的人都陷入一种不太正常的气氛中,谁也不会去注意本该注意的了。在慵懒和不经意间,两艘船慢慢靠近了。

青衣人忽然感到不对劲,因为那艘船径直向这边开过来,完全不像是偶遇。一瞬间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来——海盗,这个念头很快得到了证实。
如果海盗也算一种职业的话,世界上绝对没有比这更野蛮的了,其他的职业不论怎样,起码都有表面的粉饰,而这种职业完全象是赤裸的,把弱肉强食这种自然法则发挥得淋漓尽致。大海的庇护使得人类的野蛮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丝毫不去理会所谓的造物可能降临的惩罚。
惩罚是早晚会来的,不过却是针对所有常年混迹海上的人的。现在有的只是灾难罢了,别人的灾难。
炮声响起,在猎物周围掀起一阵阵水柱,大约为了收获的方便,没有怎么伤到船本身,却像是悲惨命运的先兆。
海盗船比一般的船要快上许多,跑已经来不及了。乞怜是没有用的,要在海盗面前生存下去,除非是把海盗杀尽,但是习惯了手无寸铁的人们一旦拿起武器,战斗力能有多少?且不说几乎必有的乱作一团了。
只能战斗,还有人明白这一点,只是明白了又能怎样?阻止海盗登船?即使可行的话,也不过是海盗少了一次的收获和多留下几具尸体,船总会在炮火中粉碎,死亡的命运似乎是无可避免的了。——如果可以有神的话,大约他可以利用奇迹使船上的人们生存下来。
奇迹永不会发生,因为我们都是凡人,畜生一样的凡人。在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更是那样的渺小和卑劣。如果这话有些过分的话,那也是因为有极少的例外。
船更接近了。海盗们开始投掷武器,情况显得更乱了,死亡的命运却没有丝毫的改变。青衣人清楚的看到一支标枪的轨迹终止在一对情侣的身上,接着是凄厉的哭声,死去的人还带着笑容,因为他用身体挡住了危险。“美得让人心碎”,现在他算是彻底领略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很想打掉那支标枪,这在他似乎也不是特别困难,但是他忍着,他必须承受这一切,包括内心深处对自己的痛骂。他很想平静,因为他需要平静,然而却只是使自己不至于胡乱行动而已。他很小心的躲在混乱的人当中,注视着对面的海盗,心中已经没有了感觉。

“过去、现在和未来只相隔一秒钟,或者是一千年。”在一般人的想法中,这话总有些夸张吧?隐藏着的穿青衣的人一定会有不同的看法,他只觉得时间象是凝固了,两艘船靠拢的时间决不会是几分钟、几十分钟或是几个小时、几天,甚至也不是几周、几个月、几年,到底是多长他也说不清楚。后来他一定很佩服自己的定力,居然忍受了那么长时间没做任何事情。
终于靠在一起了。如果说的是两个人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事实是两艘船靠在一起了,很大一帮人从一艘船跳上另一艘船,千奇百怪的叫声、笑声和说不清是什么的声音伴随着他们。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虽然他们不知道还有人在用另一种眼光看着他们,那眼光不是恐惧。
在观察者的眼里,到处是乱七八糟,海盗们虽然有组织,但行动起来还是一窝蜂,一时也看不出什么。肆意的杀戮和抢夺就在他身边发生,很难判断出在这一切逼得他出手之前还会不会发现有价值的情况。
终于有人挥舞着刀向他砍来,他不能再犹豫了。食指轻弹,一缕无声无息的指风在目标感到危险之前就结束了他的生命。接着他晃动身形,一时间又有几个躺了下去。
这在海盗们看来是毫无道理的事情,在他们想通前,跳过来的人已经有三分之一再也不会呼吸了。终于,他们发现了一个穿青衣的人,身子像是风中的影子,映着碧海蓝天,十分的美。美的东西往往是没有太大危险的,然而这次他们错了,弄明白这一点时又有一半的人再不会想什么了。
鬼!在海盗的意识中,可能只有鬼才会这么分明的报复他们,许久未曾有过的恐惧浮上他们的心头。是鬼,一定是鬼!他们开始向自己的船上退缩,在那边正有几个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一时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这边,仇恨使得一部分人拿起被丢弃了的武器向海盗们冲去,在海盗想抵挡或反击的时候,他们的鬼已经折断了他们的一切。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信鬼,海盗也一样,青衣人也知道这一点,如果不能制住他们的首领,一船人还是生机渺茫。他从没有杀过这么多人,这甚至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杀人。他不想杀死他们,可是他又能怎样?
情况使他不能多想别的,他只有一个人,海盗们大部分的战斗力还在,一旦他们完全从惊恐中恢复过来,他是绝对应付不了的。可是谁是首领呢?或者海盗中就没有首领?
忽然他有了个不能算是主意的主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一朵云一样从甲板上升了起来,事实上在所有的人看来,他就在云的映衬中,他就像一片云。这片云向海盗船飘了过去。几乎没有人想到去攻击这片云,即使他们想也做不到,除了一个人,一个把一支标枪掷向这片云的人。标枪掷入了云中,但是马上又循着原来的路线激射回来,投枪的人躲开了,于是传来另一个人的凄厉的叫喊。这叫声分明表示着,原来海盗们也是人。
云就向这个人落下来,在他落下之前,又有许多仿佛被提醒的武器投掷过来,但是世俗的锋利是沾不到云的,所以他们都落了回去,带来一声声的惨叫。
如果云想遮住什么,只有风可以阻止,海盗的本事不管多大,总不会是风。所以转眼间,云到了目标旁边,手中顺手夺来的一把刀驾到了他脖子上。海盗们的动作为之一顿,云知道了大约没有弄错。
“如果你不能控制这些人,你就得死。”说话间,云身子一侧躲开了后面的一支标枪。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让你活着。”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搏斗已经停止了,耳边还有着哭号,海盗们暂时被控制住不动,出现了一段平静的场面。
该怎么办?难道可以一直挟持这个人到达陆地?或者……或者什么?云看了看和自己同船的人们,暗暗叹了口气。
“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和你的手下上我们的船,我们用你们的船。船启动后我就放掉你。”无意中云看到了两道恶毒的眼光,手上的刀一紧,“没有选择余地。要么你答应,要么杀掉你。”
忽然海盗中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云知道大约会发生什么。
“有人不想你活着,我可以把他抓过来。”
循着目光,云发现了一个人,于是迅速出手点了海盗头目的几处穴道,突然向那个方向飞去。少量的阻挡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转眼间云已经带回了一个人,在惊恐的注视中像扔一团垃圾一样把他扔到了地上。
云把刀递给海盗头目,向旁边微微闪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他能看得出来,那仇恨的眼光中多了一丝惊异。

好久没有看到这种眼光了。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比剑,他输了,于是见到了许多人的惊异,其中一份惊异中混合着失望,极大的失望。
“你怎么会输了?”
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解释什么。等到他想解释时,已经没有人听了。他用的是好剑,比对方好一倍的剑,可是他还是输了。他不计较输赢,可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输掉了。

远离了海盗,终于远离了那些海盗。原来船上的水手几乎没有人死掉,危险来时他们躲到了最远的地方,那地方却也还能听到惨呼和哀号。甲板上血迹斑斑,是搬运死者时留下的。事后证明是一大错误,因为还有很长的路,尸体最终都扔进了海里。
悲伤的人忙着悲伤,不忙的人把他捧作天神,他百无聊赖的神情虽然使他们暂时住了口,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后这件事一定会成为一个神话。
除了海水还是海水,除了蓝天还是蓝天,除了太阳还是太阳,除了云彩还是云彩。甲板上一个人穿着青色的衣服,若有所思的望着这一切。也许,他还在想那次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