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该成为英雄的时候没有成为英雄,那么就一定成了罪人,除非由另外一个人代替他成为英雄。人们对必须成为英雄的人总是缺乏同情的,虽然也许他并不比谁更应该承受这一切。
那么是什么阻止一个人成为“英雄”呢?除了怯懦、胆小、自私等性格上的原因或是本身能力外,会不会还有另外的可能呢?
“这些我该去想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好长时间总是昏昏沉沉的了,似乎什么事情也办不成。这种状态也未必没有好处,甚至,对他来说,好处好像更多。然而,很大一部分“该做”的没有做好,对谁也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他注视着手中的剑,绝对是一把好剑,在想上一次练剑是什么时间,想到最后自己也吃惊起来,原来竟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动过它了,一时自己也觉得愧疚起来。
他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现在也一样。他决定在剩余的时间内把剑练好,这应该不是很难的事。然而一会儿他就发现错了。练剑绝不是简单的事,虽然和某些相比已经简单得很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做不好,想到这儿他不禁笑起自己来,却依然认为练剑是很简单的事。那怎么办?反正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干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吧。到时候怎么办呢?谁知道。想到这儿他又笑了笑,也许,有些人是注定只能摘下天上的星星,而不能捡起脚下的石子的。
俗话说,心静自然凉。然而如果天太热,心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的。今天就是这么个天气。他草草的练了一会儿剑,就再也不想做什么了,只是在树荫底下一动不动的坐着。过了一段时间也实在没有事情发生,他也坐不下去了。
“干脆去爬山吧。”今天不是个爬山的好时候,而且附近并没有山,他却忽然有此一想。说干就干,他却没那么迅速,而是等了好长时间才站起来,打个呵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又愣在那儿想了一会儿。
走吧,管他呢,回来晚了就晚了,正好也试试自己的脚程。路很远,但都是荒郊野外,尽情的施展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一路如风。虽然他很久以来就能这么做,却从没有谁见过,即使有见到的人,也一定会认为是一阵风。但这阵风不大,从你身边掠过也只会让你觉得清新,没有一点儿“急风骤雨”的感觉。甚至,有鸟儿从他身边飞过时,有的竟会追他而来,也许是天太热了,很难得这片清新。他很喜欢把一只小鸟追的飞来飞去,今天位置调换后,鸟儿却很快失去了目标,于是又沿着原来的路线飞走了。
今天没有云彩,所以无法看出山是不是高耸入云的。不过他也不在乎,还是很快的向山上去了。山上有很多树,也有很多石头,几乎没有什么路。这才有趣,他拣一些树不是太密的地方走着,跳来跳去的,也许就像一只猴子。
山上凉快多了,也许是因为天有些晚了,他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走着走着,他会忽然站到一处突兀的地方,向四周望一望,然后伸个懒腰,继续走他的路。有时看到一块很大的石头挡在“路”上,他不绕开,而是试图把它搬走,每每以失败告终,最后还是绕开了。还少不了时不时的发笑,有时惊起了正在乘凉的鸟儿。“如果有人看到我,一定会觉得我不正常。”他想到这里,又笑起来,似乎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走了好久,始终没有一点儿人迹,在他怀疑是不是只有他一人上来过时,忽然发现了一块不算小的石头,一面平平的,好像还有字。他好奇的走过去,发现上面刻着一首诗,字很模糊了:
昔日有猛兽,横行乱人间。尘土迷人目,抬首不见天。东山有壮士,三尺手中悬。行行一为喝,应起漫冈峦。百万英雄聚,九望未见边。炙食猛兽肉,有余挑剑端。奔走八万里,不辍三十年。祸害诛已尽,收剑归田园。不意未五载,人世尽苦颜。壮士不拔剑,虫豸逞凶顽。欲拔剑已锈,锋刃陷鞘间。安得为磨砺,再斩清人寰?
很明显的,有人很久之前来过,他不禁有些失望。而这又提醒了他练剑的事情。
该回去了,天也晚了,虽然还没有到山顶。要是能一直走上去多好,而且这样似乎也并不困难,可是他实在不想给自己多添麻烦,令他很不耐烦的麻烦。他又想起有人这样说自己,大异常人,却终不脱常人窠臼,当时他只是一笑置之,现在又想起来了,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从不比剑,也从没有人要和他比剑,因为他不是名家,有人不屑于和他比剑,其余的又觉得他确实优秀,优秀得勿庸置疑。当然,他不喜欢比剑。
可是也不能避免所有的比剑,这是练剑的人必须经历的。眼下就来了。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胜利,因为对手是他的一个师弟,他曾经教过的师弟。很久以前,他的这个对手是最不成器的一个,但他改变这一切直到了能和他比剑的地步。他怎么可能失败呢?人们不知道的是,这会是他第一次比剑,正式的比剑。
很久以来,他就有一把好剑,最优秀的人用的好剑。这次比剑,他也会用这把剑。很多人都认为他的胜利是确定无疑的,并不是因为这把剑,而是即使他的对手用这把剑,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所以这次比剑不会有人有太大兴趣,因为没有任何悬念。
比剑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这天早上,他早早的被叫了起来。剑招已练过四五遍,现在回忆起来还比较熟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恐慌。
“我这是怎么了?不就这么点儿事吗?”他这么告诫自己,也就暂时平静了下来。然而,随着比剑时间的临近,他的腿开始哆嗦起来。他不断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已经做不到了。
他不禁狠狠的骂了自己两句,这并没有使情况好多少。他再练了一遍剑,发现自己掌握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好,这才换来了稍微的平静。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他找了个没有人但又不太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以便到时候能找得到自己。想想自己的表现,他摇摇头,但却是笑着的,原来自己也会这么怯场。
等待是漫长的,一会儿之后,他的思绪又不知转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他被叫醒后,迷糊了好半天才记起今天要做什么,于是匆匆的去做最后的准备。遇上的人和他招呼时,大约是看到了那惺忪的睡眼,脸上都带着善意的微笑。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原来时间已经很紧了,看来找到他还是花了好多功夫,他连再洗一把脸都来不及就匆匆到了场上。当他发现自己处于那么多人的注视中时,也许只是自己那么以为,因为人们早已熟悉了他,谁还会浪费自己的注视呢,他全身又有些颤抖了。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面对他的对手时,他的微笑很奇怪,当比剑开始时,他的感觉很奇怪。可是到底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呢?反正比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比剑就是比剑。
开始两方都有些拘谨,十招过后,对手的剑已经流畅起来,他明白,现在他只是对手了。想到这点儿他不禁又对自己满意起来,一走神却险些被刺中。他听到四周传来一阵嘘声。
他发现自己对剑的驾驭能力其实很差,有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使用什么方法把对手的剑架开的,剑在他手中就像一根没用又扔不掉的烂木头,然而他还能坚持下去。他古怪的表现使四周的声音也古怪起来。
他注意了一下对手的眼神,那是一种全心全意的眼神,它证明一个人已经最大限度的努力发挥自己的潜力,这也证明了一个人会在以后成为少有的剑术高手。他不禁又想起了从前的一双眼,那和现在是有多大的不同啊,虽然这还不是完美的,这绝不是完美的一双眼。
还缺少什么呢?分神别思使他的剑、他的人更古怪起来。是一种藐视一切的勇气,必要时可以把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勇气,它能够让人有一种大异于常人的气度,在不经意间和不可能的情况下爆发的力量。他的对手思想中有一个不能逾越的对象——他,在逾越他之前,他的对手不可能具有完美的眼神;现在的全心全意中也许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兢兢业业的执行他曾经说过的话,所以这之中没有胜负的意念,也不完全是对剑的执著。所以,他的对手要最终成为真正的驭剑者,还必须经历一次蜕变。
他的心和手一起颤抖了,因为现在,正是最好的时间,让对方证明能够逾越他。
比剑就是比剑。
比剑需要全神贯注,再高的高手如果不全神贯注,在比剑中也是极度危险的。他不是用剑的高手,甚至和他相比,他的对手更强。一个全神贯注的强者遇到一个心不在焉的弱者,结果不会太慢出现。但是,他可以就这样输掉吗?
他发现自己使自己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界,所有的情况虽然早就想到了,但并没有使自己有任何的轻松;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习惯;对他一如既往的是他的这个师弟,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其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在一步步的接近原来的一个目标,却不情愿的离弃了许多不想离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中,有的甚至比这个目标对他更重要。
可他是不习惯后悔的,这在很大程度上使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已经完全不练剑了,整天似乎都在游手好闲中度过,而且有很重的离群索居的味道,也许某一天他会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和人说过一句话了。
“居然会这样。”他想想这一段时间来的变化,自己也诧异起来。原来他是慵懒而开朗的,现在依然慵懒,也许还能开朗,不过已经不知向谁开朗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又去了几次那座山,登上了山顶,原来它很高。山上的某一处,还停留着那块石头。
生活总会有变化的。
他今天很晚才起来。虽然没怎么注意,却也注意到今天的气氛不对,以往这个时候会遇到很多的人,现在却一个也没有了。
人哪去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没人告诉他。
突然他恼怒起来,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为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真该一走了之,而且并不困难,他到底待在这里做什么?他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什么人也不用理,一句话也不用说,这里难道还有让他留恋的东西吗?
是的。确定无疑的。想到这儿,他的心颤抖起来,比起比剑那天,颤抖得更厉害,他已经没有力量生气了。他打起了一点儿精神,想尽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说得似乎一点儿也没错,许多人常常会被卷到莫名其妙的是非中去,而其中没有自己的一点儿初衷。他周围的这一群人目前就是这样。在他还没有明白一切之前,双方面已经交了手,不过还没有到群殴的地步。
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很多,如果不能将其镇服,迟早都是一场混战。谈到镇服,目前似乎是不能的,因为正交手的两人中,他这一方明显处于劣势,很大的劣势。
外侮则内和,虽然平时他好像游离于一切之外,这时却很自然的让自己站到这一边。难怪历史上统治者往往把对外发动战争作为缓解国内矛盾的手段,而且屡试不爽。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人性的偏颇,所以还在试图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对战双方已经有了结果,这方面的人已经跃跃欲试(或者用蠢蠢欲动更好些呢),因为输了,输得很惨又很不甘心。
还有谁能再上呢?输得是上一辈中最强的高手,并非学艺不精,只是人外有人罢了。无论如何,混战他不想看到,所以他必须有所行动。
必须使一方有压倒性的心理优势,使另一方知难而退。这其中,他当然会选择这方作为前者,虽然也有些是非的困惑,起码,这方面是被动一些的。
他略一思索的时候,一个人又站了出来,是他的师弟,那个赢了他的师弟。他微笑了,在这个时候他还会微笑。不管站出来的人能不能做到什么,起码这证明,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两方的人大约都有些惊异,也许都没有想到还会出现这么一个人,虽然一方知道他是优秀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且似乎两个人也都不喜欢说太多的话,所以,又是一场比剑,与从前的那场有着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意义。还有不同的强弱。无论一个人的天资如何,修为的年限似乎是无法被弥补太多的,虽然弱的一方凭着超乎寻常的“意”竟暂时不败。
被打断了一下,他又思索起来,他到底该怎么做。现在他又想到了一个难题,他不能打破另一人既有的一切,因为这“既有”也许是不稳固的。然而,也许,那么做会使他恢复原来的状况,更重要的,他可能找回一些他不想失去的。
可他是不习惯后悔的,所以也不会做这种弥补,也许有更好的弥补以后可以做到吧。现在是他必须决定,必须要快,因为以弱抗强是支持不了很久的,即使是比较不大的差别。
没有人会注意他,象平时一样,不然起码会同刚刚的惊异一般的惊异,一个人苦思竟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样子。
“不管怎样,我都要祝福他们。”当这一切都解决时,他这么想。